麦琪的图书馆

我不知道两个人该如何相爱

我是那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

鉴于我每次想重看这篇都要满世界找我决定直接转发马克_(:з」∠)_

Coma White: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杀人犯。这是我跟他难以启齿的秘密,绝不能教那些将道德规范裱糊在胸腔里的脆弱人们知道,虽然他倒是一点儿保密的想法都没有,从三角形身体里的不知哪个器官发出弱智或者变态特有的、无忧无虑的笑声,细细的胳膊肘搁在桌上撑着大概算是脸颊的部位,那双转溜不停的单眼瞳孔猛地放大又缩小,他专以恐吓我为乐。当我降生于世、臭血满脸的那一刻起,有个耷拉着一只眼的眼皮的胖女人就预言我会带来灾难坎坷,我想她是没有错的,比尔告诉我(他飘浮在我脑海里可怜巴巴的遮羞窗帷前,一点点撩动着那徒劳的薄帘子)两只眼睛是奢侈,徒增累赘。在我不理比尔的时候他会边嗡嗡叫边跳蜜蜂的八字舞,将我的思维搅得像梅宝煮的草莓果酱般一团糟,我吃他喜爱的东西、看他热衷的书籍、听他哼唱的曲子,但他不会就此打住,他扰乱我的睡眠,让我即便在最安静的环境下也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仿佛有个毗邻我的耳蜗的派对正迎来高潮。我畏畏缩缩地撕开盒装生鸡肉表面绷紧的塑料膜,把冰冷滑软的肉一团团塞进口腔里,耳边是他餍足的叹息与片刻的宁静,我必须毫不停歇地吞下一整盒生肉,这是他允许我入眠的筹码。正因如此,我长期依靠伪造斯坦叔公的处方服用氟哌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东西不适宜未成年人使用),我有时候惧光、腹泻、产生幻觉,但那些比起我内心深处贮藏堆积的腌臜而言,就像废屋里一床弹簧微松的席梦思似的无关紧要。


我叫迪普,比尔管我叫“松树”。他的嗓音与笑声通常古怪尖细得像水笔尖刺拉地划过鼓膜,稍微有点儿像人工合成的假声音,但有时候会突然低沉下去以获得戏剧效果,他的声音怎样并不重要,那只是用于传达残酷指令的无辜载体,一具毫无作为、麻痹横陈着的羸弱空壳,就像是我。我曾经拽着斯坦叔公毛茸茸的胳膊开口求救,却换来一袋低廉糖果与慈爱的摸头,被当成了讨别人注意和喜爱的空口瞎话,我也朝着梅宝羞愧地、脑门发烫地屡次倾诉,这单纯的姐姐内心非常爱我,却托着腮睁大眼睛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切饱含温柔情愫的不信任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暑假前父母就送我去心理医生那里诊断,她确信我是个健康无比的青少年,喜欢把额头结的粉刺想象成北斗七星,昏胀头脑里有好些荒唐得堪比亨利-米勒的奇思遐想。我的全部的、真真切切的悲愁都给她讲成了无病呻吟,金光闪闪的三角形比尔在我的胸骨剑突里震颤着发笑,攒足那些恶毒龌蹉的词汇向医生攻击过去,心怀怨恨的我眼前雾蒙蒙一片,在十分钟里撒手不管那具不被重视的人的肉体,眼睁睁地望着比尔接管我的身躯,往一杯摩卡里加四只白砂糖包,向医生(此时无意识地抓牢椅子扶手、吞咽口水)露出呲牙咧嘴的笑容。后面发生的一切都落入记忆脏兮兮的池塘,并且没激起半点涟漪。


暑假在神秘小屋里郁郁不安的一天,外面晴空蔚蓝、几朵蓬松棉花似的云挤在一起,衔接处闪着浅灰色。我拿着路边随手拾来的荒诞日记(或随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在屋里边走边读,落着些微灰尘的窗子外头有两个纳博科夫写的德国人在谈情说爱,隔着玻璃的那边是下流的天堂*,这边却是——略去前缀,总之是地狱就没错了,比尔在我软弱的意识中蹦跳并发出哇啦哇啦的无意义噪音,梅宝安然地躺在表面有刮痕、缝隙里填粉红糖粉的地板上(那种她爱吃的糖总能巧妙地从包装袋里、嘴唇角上掉落下来),印蓝独角兽的衣服上覆盖着一层红色。你可以想象我那一瞬间遭受的惊吓与打击,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值得被梅宝嘲笑两年的应激反应时,她就猛地坐起身疯疯癫癫地笑着露出闪光的矫正牙套,手指朝我无措呆立的方向戳着空气,柔软发梢上掉落的一小块番茄酱挂在上嘴唇处,被她伸出来的舌头卷进嘴里了。我那会儿心里满怀某种不易被浇熄的怒火却无处发泄,于是咬着嘴唇默默走开了,顺便看见藏在旧沙发后面、正欲按梅宝的指示蹦出来吓我的坎蒂,她不知是察觉了我铁青的冰冷脸色还是没瞅准时机,总之是错过了给我火上添油的机会。我按捺着愤怒之情(不仅仅针对梅宝,更是针对我那瞬间冒出的想法)踏进空空荡荡的卧室,难得比尔没在耳畔嘁嘁喳喳,我在床边扔下那本晦涩的日记倒头就睡,抱着渺茫的、在睡梦中无痛死亡的期待。


“松树!”比尔嚷道,“松树松树松树!”他每天清晨是这样把我匆忙吵醒的,然后他沉寂一阵子等着我乖乖地饮杯酸柠檬水、去洗漱、坐在沙发上撑着眼皮读会儿他喜欢的书(姓名长得令人瞌睡的俄国作家,通常是),随后小憩一会儿等着叔公与梅宝起床,吃完早餐的金黄松饼以后到森林深处散步。有的时候他允许我陪家里人看傻兮兮的电视节目,以上是我来到重力泉以来未曾改变的行程,至少表面上如此。剩下的部分活动都以断片形式嵌在我大脑的褶皱中、卡在我喉咙口的肉里,教我不得不担忧自己精神恍惚时究竟做了些什么,比尔添油加醋地将缺漏部分织进我最惨烈的噩梦(里面混杂有赝品与淡化了的真相),我不清楚自己具体做了些什么,但印象里曾有两只光滑如海豚皮的小手掐住我的脖颈、一些软弱无力的踢蹬、猫的嘶叫与幼儿的哭嚎。偶尔我漫步到某些地点,触摸着秃滑的一块土地(草被拔掉了还是怎样),就唤起些许零碎恐怖、却不真切得仿佛截取自电影中的画面,我因此情愿将我的记忆系统当作是血腥影片的嘲鸫*、哥特小说造成的空洞回响。我就整天这么哄骗着自己,悄悄地拿绳子、牙齿与左臂把右手臂在床头绑紧,翌日醒来时绳套似乎毫无威胁似的、柔软地垂落在梅宝颈上,借着熹微光线能勉强看得到一圈浅色勒痕,她醒来前比尔就拉松了绳结。比尔就这样肆意穿梭在错漏百出的牢笼的铁栅栏缝隙间,将疯狂投射在我的脑海里,捏造虚假的春天制造年轻人的死亡*,丝毫不受限制。他不想保密,意图将自己的存在昭告天下、插播进紧急新闻,毁了我是这一过程的副产物而已,毕竟他既不在意这躯壳,又不在意寄居其中的那个皱缩不安的灵魂(像张受潮的薄纸)。比尔-塞弗是我血管里流淌的歇斯底里,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能发挥作用。梅宝此时(排除在我的低落气馁之外)高高兴兴地将被子翻折到一侧,短睡裤底下一条新近褪了汗毛而光溜溜的腿蹦下床,另一条迫不及待地紧随其后,我见她就要跑去盥洗室了,赶紧拽住她那压出了床单上微凸图案的胳膊,把绳套中间拉出很大一块空隙,让那空档穿过她的脑袋和丰厚的褐发,最后将绳子迅速地藏到背后不让她多瞅一眼。梅宝很怀疑地看了看我,“你趁我睡觉干了什么呀?”她好奇地问,又探头探脑想仔细看看绳子,她当然不会觉得我会伤害她。虽然几分钟之后梅宝一声愠怒的喊叫(大概在不太洁净的镜中看见了淤痕),然后跑进卧室很幼稚地对我撒气,但她对我内心的爱深信不疑,而我宁可她别信。


我偷偷摸摸地带着手电筒与一保温瓶的冰速溶咖啡跑进夜间的森林,黯淡月光照耀之下的树木在一条歪歪扭扭的小径两侧形成恭迎过路人的护卫队,那条路通往一个潮湿、黑黢黢的洞穴,四周在特定角度里隐约可见的蚊虫蛾子飞舞着聚集在一块,燥热闷潮的空气让我觉得快要窒息了。我在附近逗留了很久勘察新翻过的深色土壤,然后有点恐惧地往洞穴里走了一段距离就被熏人臭气逼退出来了,又扶着一棵树粗糙的树身干呕了一阵子,我心里稍微有了点概念,对于我做过的事情、对于我以后还将重复的事情。我得非常克制才能不晕厥在那块不知埋藏了几具小尸体的土地上,眼泪鼻涕将我的脸弄得一塌糊涂,恶心眩晕的感觉猛地砸到我的脑壳上,我不断地拿手电筒四处照,鲜黄的光柱投射出一个张牙舞爪的三角形恶魔,他尖声讥笑着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把世界上下颠倒,我得抓牢树干才能不坠到微微泛红的夜空里。本应存在于二维的三角形飘到我紧抓的树木旁边,拿尖尖的单线条指头戳我淌汗的脸颊(一阵细微电流通过般的刺痛),然后哼起字母歌的调子,枕着背后交叉的两只火柴杆胳膊悠闲地休憩。那棵树沙沙作响的叶片——有的给照晒得枯卷,有的沾了生长位置的光仍丰润光滑——统统哗啦啦地掉在我头上,接着继续下坠进天穹(我不知此时该叫什么了)里去。


我醒来的时候明晃晃的白色映入眼帘,白墙白被褥白大褂都刺激着还没完全适应的眼睛,我移转视线寻求关注,干渴的嗓子在想要说话的企图中发出低哑的怪声。没等多久,一位年老色衰、皮肤晒得黑红如肉糜糕的护士抚摩了两下我难以动弹的肩膀,看着我一眨一眨的眼睛微笑,那属于劳动者的粗糙大手里握着盛有水的纸杯,将塑料吸管放在我分开的嘴唇之间。我就这样贪婪地吮着水喝,胸骨在极短暂的时间里闪烁着无忧无虑的星星,脑袋里有个正三角形的缺口,这会儿没有警察也没有比尔,我平生头一回感到实实在在、没串味儿的快活。“你的家属在外面。”她用浑浊的英腔轻柔地说(蹩脚仿冒的南方人奥菲莉亚沉进利物浦的湖*),话音落下以后周围就悄然合拢了称为静谧的帐幕,我半晌没反应过来,安适地享受来之不易的寂静,却立刻本能性地感到一种夹杂着恐惧碴子的怀疑。喝饱了水之后我只得没事做地躺着,把脑袋转来转去四下看看,离我躺的床不太近的窗户稍微敞开来让几缕气味新鲜的热风飘进来,一只蜃景般的黄色三角形带着它垂落的细四肢从窗口掠过,这一景象只有那个边解裤子撒尿、边抬头仰望的流浪汉才有福分看见,他却啐了一口(教大西洋城最慷慨的赌徒也自愧不如)把这些都给留在湿淋淋的泛黄墙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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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来自纳博科夫的《微暗之火》中诗句“我是那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凶手是窗玻璃那片虚假的远景。”撒尿和抬头仰望都有用诗中句子。
*下流的天堂:谈情说爱的俩人来自《黑暗中的笑声》里的玛戈和雷克斯,“下流的天堂”引自人物的原话。
*嘲鸫:善模仿声音的鸟。
*虚假的春天:海明威《流动的盛宴》。
*奥菲莉亚沉水自杀:《哈姆雷特》。此处指护士模仿的上流口音遮不住本来的利物浦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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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Dipper设定年龄要大一些可能在十六七岁左右。
第一篇怪诞小镇的同人…救命我感觉写得好别扭…本来只是想写杀人犯什么的…顶多单箭头要么就没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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